春天农活之耕种

文/当时明月 图/

清明一过，小村的大地上，保准会来一场细雨，如烟，如雾，如纱。远处农家的炊烟，袅袅升起，小村的房屋，在朦胧安静之中，错落有致。庭院里，山坡上，崖缝间，一朵朵，一片片的杏花，热烈地开放。田间地头，从死寂冷清的荒野，正在接受着春天的蜕变。蛙鸣虫啾，鱼跃鸟舞，生命的活力和能量，即将为这片土地带来新生。

时节就是命令，整个耕种场面，忙碌、一缕春风，一声吆喝，一滴汗水，一犁，一牛，一身影，风吹杏花，片片飘落，芬芳十里。在如此唯美的情境之中，村里人传承着世世代代的耕种文明，小村人劳作的同时，也收获着幸福和宁静。

我想起来了，村里人耕种，是从备粪（农家肥）送粪开始的。将从山坡上运回来的黄土，掺杂着植物根系、落叶、腐殖质的山皮土，垫到牛圈、猪圈、羊圈里，再清理出来，日积月累，堆放在自家的门前，胡同的大墙边发酵。家家户户的门口，除了有一个柴垛，还要有一个粪堆。平时我们捉迷藏，打闹玩耍，也经常爬柴垛，趴粪堆，松软的粪堆，被我们踩得硬生生的，害得家里人在送粪之前，要反复倒腾几遍。羊粪最容易发热，春天，村里的妇女会把制酱的原料，密封好，埋进羊粪里酿造，制造出来的酱，味道独特，并无想象中羊粪的气味，我吃过。这种另类的制酱方法，我看，可以推荐给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栏目。将这些农家粪运到田地里，必须赶在小河融化之前，一堆堆的，均匀的，堆在田垄里。粪里的石头，不易分解的塑料袋，玻璃渣子都要挑出来，扔到地头。还有一种胖乎乎，黄色的虫子，我们都把它叫做“截虫”遇到这种虫子，必须把它捡出来，朝石头上狠狠地摔死，如果它逃跑了，钻进土里，庄稼可就遭殃了，不多久，它就会把作物的根系截断。农家粪发酵后，会在作物生长的整个过程中，均匀地释放养分，经常上农家粪的土地，不至于板结，便于根部的呼吸。

每天上学的路上，我们都要路过村里的“大车店”大车店就是，村里供过往的牛马车夫休息，给牲畜补充草料的地方大车店的一角，有个铁匠炉，平时铁匠炉，负责给牛马挂掌，打制一些生产工具。耕种之前，就格外地忙，师傅们要接受一项更重要的任务，接犁铧尖儿。铁匠炉的墙壁、地面，经年累月被熏得黑乎乎的，老远就听到，师傅们抡起大锤，叮叮当当，有节奏地敲打声。我们就互相踩着肩膀，或垫上几块大石头，捅破窗户纸，偷偷地往里看。只见一个师傅，拉风箱，生火熔化铁水，另一个师傅准备好模具，只听见一声“妥了”师傅迅速地端起铁水，向模具里倒去，紧跟着将旧的犁铧，向模具里面插到位，不能有片刻停顿，待通红的铁水逐渐冷却，变为黑灰色，拆掉模具，犁铧尖儿就接完了。新接的犁铧尖儿，非常尖锐，种地挑垄时，能够钻得更深，几根垄挑过之后，犁铧尖被摩擦得锃亮，发出银白色的光。铁匠炉的师傅凭借娴熟的技艺，为村里的耕种，做出着自己的贡献。

脚踏晨光去，身披夕阳归。整个耕种过程，要持续一个多月。学校要给我们放半个月的农忙假，回家帮着大人种地。最早播种的是玉米，接着是各种杂粮谷子、黍子、糜子，还要留一块好地，种土豆。大平地，先种。山坡地，要等一场雨再种，涝洼地要更晚一些，种一些生长期短，耐涝的作物。天刚朦朦亮，我们还在被窝里熟睡，老农就要给牛马添足草料，拌上棒子面儿，让牛饱吃一顿，准备充足的体力拉犁耕种。从牛棚里牵出我们家的老牤牛（公牛）驾起牛车，带上绳套，闲了一冬的老牤牛，突然有点儿不适应，牛背上加个木套，还要拉车，拖着犁铧，走得异常缓慢。早饭过后全家人老少齐上阵，往牛车上装好木犁、石制滚蛋、拖子、点葫芦、庄稼种子、化肥…直奔河东大平地。

耕种时，牵牛的走在最前面，扶犁的要有好把式，犁出来的垄要直，深浅合适，紧跟木犁的后面，有人撒种子，有人施肥，有人牵着小牛犊子拉“滚蛋子”合垄盖土。一排的人，跟在老牛的后面，像是一群排着队过路的小鸭子，摇摇晃晃，慢慢吞吞，分工相当明确。整个田野，老农赶牛的吆喝声“哒哒哒哒，嘿秋嘿秋”木棍敲打点葫芦的铛铛声，滚蛋子与铁器的摩擦声，还有寄托着人们对丰收年期盼的欢笑声，此起彼伏。传统的农耕文明，在河东肥沃的土地上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。我喜欢干的活儿，就是自己拉一个滚蛋子。站在队伍的后面，用一根绳子压二遍滚子，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，伴随着滚蛋吱呀的声响，与老牛一比快慢，走进自然，感受自然，一点儿也不感觉累。

趁着犁地的空闲，我们还会拎上小筐，带上铲子，漫山遍野地寻找，小村舌尖上的美味野山菜。“羊妈妈”长在阳坡面，最先露出头来，挖出来就能吃；“酸浆”根深埋在山坡地下，扒了皮才能吃，酸溜溜的；“婆婆丁”“曲麻菜”蘸大酱吃；“小根菜”炒鸡蛋，“三四叶菜”生吃，“哈拉海”熬土豆，蕨菜、野鸡翅膀子，一定要和肉炒，才最有味儿；“苦力芽”用开水烫过，再喝一口小米粥，一会儿苦，一会儿甜。所有的山野菜，要是开花了，就不能再吃了。晚饭，借着微弱的灯光，一家人，酒是辣的，菜是纯天然的，米饭是自家产的，庄稼人的日子，累，却容易满足。

一天的耕种，牛是春耕的主力，在硬邦邦的土地上来来，拉出几条沟，是十分费力的活计。回去的路上，还要拉车，难免牛脾气会爆发，一会儿快，一会儿慢，一路的颠簸，就是要摆鼻，表示抗议。记得，东街的一个哥们，教我一招，驯服了老牤牛，非常有效。他让我坐在前面牛车的车沿边儿，掀起牛尾巴，温柔地，认真地揉捏一下，老牤牛的那两个馒头大小的“蛋蛋”牤牛就会乖乖地停下来，或者立刻温顺起来，听从指挥。我试了好几次，屡试不爽。大人们笑了，我们小孩豆子，也跟着哈哈大笑。这笑声，解除了大家一天的疲劳。

种子，要一粒一粒的播种下去，幼苗要一天一天的呵护，直到做成饭菜，端在手里，需要农民历时一年的精心耕耘。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，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。一碗米饭，一个馒头，是雨水滋润的，更是汗水泡大的。种过地的人，更能懂得，吃什么不重要，吃饱就好，做啥吃啥，任何可以吃的东西，都是世界上最美味的。